昌——一擊就碎的人不配擁有夢想
作者:
王茜 更新:2016-05-07 08:29 字數(shù):8363
昌很奇怪。
他不相信任何人,他覺得所有人都是騙子。因此自從他轉(zhuǎn)來高二美術班,也沒有什么朋友,看起來拒人之千里之外。他從來沒有笑過,平時除了老師點名提問也沉默寡言。他看任何人的眼神,都冷若冰霜。
許多人都猜測他以前是不是經(jīng)歷過什么,也有人想與他交朋友,但時間久了,都被他的冷漠和壓抑嚇退,而且,跟他說過話的人,都覺得跟他說話很累,喘不過氣,都知道他最喜歡說的兩個字——
“騙子!
漸漸地,沒人再想熱臉貼冷屁股,費心去接近昌了。只有一個人,從他轉(zhuǎn)來這個班開始,一直靜靜地觀察著他。
她是班長,老師和同學都認可的好學生。當然,她觀察他并不因為她是班長。她覺得他長得像一個人,一個認識她的人。
但他已經(jīng)忘了她,或是說,認不出來了。
回到家,她翻出以前他們在公園長凳上的合照,兩個人都是十歲的樣子,正上小學五年級。女孩子是齊劉海短發(fā),皮膚晶瑩剔透,男孩子一頭清爽利索的短發(fā),陽光地咧開嘴大笑著,露出整齊好看的牙齒。男孩的左手肘上有一個接近菱形的傷疤,是女孩親眼看見他摔的。
錯不了。
昌坐在最后一排。第二天班長進教室的時候,故意從后門走。推門的時候,昌的椅子腿擋住了門,門不輕不重地撞了椅子一下。昌在睡覺,被吵醒的他看起來很惱火。他看見一個女孩子在后門站著,稍微向前挪了挪椅子,胳膊一交叉,繼續(xù)埋頭睡。
班長輕手輕腳地從后門擠進來,繞過他的座位,順帶瞄了一眼他暴露在外的手肘。
錯不了。
她不會認錯那個菱形的傷疤。
當初他們還是小學的時候,女孩還安慰過因為留下傷疤而難過的男孩子:“要是你哪天走丟了,我也能找到你啦!”女孩子拍拍他的背,“這就是你的標志!獨一無二的標志,一眼就能認出來!而且,媽媽說了,男孩子有傷疤才是酷呢!
男孩被逗笑了。
而班長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把劉海梳了上去,及腰的長發(fā)梳成高馬尾,皮膚隨著長大也不再白嫩,身體不再是小學時的平板,已經(jīng)開始婀娜多姿。女孩子的變化,每年都是如此巨大,也難怪昌認不出她。
班長看過男孩的素描,整個畫面很灰,混亂的排線不通透,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。他的畫就像他的人一樣,讓人喘不過氣。他畫畫的時候,眼神黯淡,握筆也無力,像是被抽空了魂魄,眼睛盯著畫面,卻已經(jīng)失去焦距了吧。不止畫畫,其實他干什么都是這樣。
一靠近他,一和他講話,就覺得世界灰暗,人生絕望。這不夸張。
但小時候的他卻是個讓她羨慕的小畫家。當小學生們都還只會用水彩筆和蠟筆涂鴉的時候,男孩已經(jīng)會畫素描的蘋果了。女孩最喜歡看男孩畫畫,那副認真的樣子,努力的神情,讓女孩深深被他吸引。
孩子們都在玩的時候,男孩坐在旁邊畫那些玩耍的孩子,女孩也是那些孩子里的一個,玩累了,就跑過來看看男孩!澳銥槭裁床粊砀覀兺姘?”女孩看著紙上的線條,“為什么你要這么努力?”
“我有一個夢想,我想實現(xiàn)它!
“夢想?”
那時候她對這個詞還沒有清晰的概念。她只知道男孩是個很偉大的人,他跟別人不一樣。后來她也開始學美術,漸漸知道那個夢想對他來說是多么重要。
可昌現(xiàn)在儼然像是一個沒有夢想的人了。別說夢想,好像連自主的思想都不復存在。他是很乖,老師叫他做什么,他就做什么;老師說他畫得不好,他就撕了那張畫重畫,重畫的仍和上一張沒有區(qū)別。他上課像是在認真聽老師講課,考試成績卻一塌糊涂,也不知道他到底學了沒有。
像機器人,昌每天重復著前一天做的事情,那些沒有意義的所作所為,所思所想。除了他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兩個字,還能表達出些許不一樣的感情:
——“騙子!
六年級他們分道揚鑣,去了不同的初中。那么優(yōu)秀的男孩子變成了現(xiàn)在這樣,讓人很難想象他初中究竟經(jīng)歷了些什么,想想就很可怕。
她決心要一探究竟。
她向老師申請把昌換成她的同桌。就跟同學們所說的那樣,接近昌真的很難,一個星期過去了,班長和昌還未曾說過一句話,不可思議。他從不說謝謝,也不惹事,便也用不著說對不起。跟他同桌,班長有時會有種莫名傷心的感覺,眼前的這個男孩子,身上沒有一點四年前的氣息。好像,是個熟悉的陌生人。
他是那么冷漠,讓她在如此炎熱的夏天都感受到無比的寒意,不敢正視他的眼睛,不敢跟他說話。因為沒人能走進他的心,也就沒人知道他的底線,在他旁邊的人,一言一行也得小心翼翼,怕這樣一個沉默的怪物隨時爆發(fā),對,大家都是這樣叫他的,怪物,沉默的怪物。
十月底的運動會馬上就在明天了。放學時,班主任叫班長和兩個男生一起去買幾箱水備用。班長本來打算叫班上最強壯的兩個男生一起,轉(zhuǎn)念一想,拍了拍昌的肩膀。
他在寫作業(yè)。感受到肩膀上輕微的力,他幾乎是僵硬地轉(zhuǎn)過頭來,像是生銹的壞掉的機器人!懊魈爝\動會要買水,幫我去搬水吧?”她盡量不去看他的眼睛,并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。
他沉默地望了她一眼,機械地點了點頭。
她的心怦怦直跳。他竟然答應了!或許他只是不善于交際才變成這樣的吧。班長安慰自己道。她叫上另一個男生一起出發(fā)了。在路上她一邊和另一個男生談笑,一邊觀察昌的神情,昌一路都沒說話,低著頭像是看著自己的腳尖,生怕平常的路面上有什么陷阱一樣。
兩個男生分別搬了一箱水,班長付了錢之后,三個人趕著回學校。過馬路的時候,她掏了掏口袋,發(fā)現(xiàn)有什么不對勁。
——“哎呀,他沒找我錢!”她突然想起買水的時候那個人沒找錢,不過只是二十塊錢而已。她正準備揮揮手,就這樣過去了,沒想到一個人猛搖了下她的肩膀。
——“你確定?”是昌。昌在眾多驚愕的目光中把一箱水丟在安全島上,皺著眉這樣嚴肅地問班長。班長緩過神來:“呃……只是二十塊錢啦沒關系,要快點回學校了……”最后一個字還沒說出口,昌已經(jīng)在眾多驚愕的目光中,無視鳴喇叭的車流,飛奔到了對面。那奔跑的樣子,班長至今都難以忘懷。
不到兩分鐘,他回來了,手里緊緊地攥著二十元,塞到班長手中。他大口喘著氣,額頭上小小的汗珠晶瑩剔透。班長拿著二十元,感覺很尷尬,另一個男生抱著一箱水還傻傻地站在安全島上,早已目瞪口呆。
她實在覺得奇怪:“謝謝你……不過不用那么激動吧,就二十……而且說不定他只是忘了找錢……”
“不,他是故意的。我知道!彼~頭上小小的汗珠晶瑩剔透,望著班長的眼神無比認真,“我這輩子,最憎恨的就是騙子!卑嚅L看得出神,卻也不知道聽到這句話該高興還是難過。
后來班長漸漸跟昌熟悉起來,給他筆記抄,教他寫作業(yè),也漸漸地可以和沉默寡言的他聊上那么一兩句。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。不過,班長就是班長嘛,是學生和老師都認可的好學生。
那是一節(jié)普通的美術課,昌的腳下已經(jīng)有兩個廢掉的紙團,他現(xiàn)在正在畫新的一張。約定俗成般,有昌在的那一組人特別少,就算有,也是坐的遠遠的。已經(jīng)高二了,大家壓力都很大,誰會想一節(jié)課聽到三四次紙被撕碎的聲音,簡直讓人沮喪,失掉了所有斗志。
在昌準備撕掉第三張的時候,路過的班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“不是叫你別撕畫了嘛?”班長很生氣。她討厭看到這樣的昌。其實昌的大關系畫得還不錯,他為什么總是喜歡撕畫呢?誰都知道,撕畫是美術生的禁忌之一。
昌沉默地看了班長一眼。在班長的注視下,他沒撕?伤膊恢涝趺串嬒氯チ。
西邊橙色的陽光灑滿走廊。美術室的同學下課后都走光了,橙色的走廊上只有昌和班長兩個人。夕陽斜照著昌的臉,半邊臉染了橙光,另外半邊臉浸沒在陰影之中。在這樣的光影之下,班長發(fā)現(xiàn)昌的五官很立體,像一幅畫——昌的五官本來就很端正,恰到好處的一字眉,厚厚的雙眼皮讓他看起來隨時都有些疲憊,挺拔的鼻子,像歐洲人一樣狹窄的鼻翼,薄薄的嘴唇,本稱得上班草,卻被他奇怪的性格和自閉的氣質(zhì)所掩蓋。
“為什么不讓我重畫?”
“你先說為什么老是撕畫?這樣是不對的你知道嗎,畫不好就要改啊,不然重畫有什么意義?”
“改有什么用,還是一樣差!
“天啊你都沒改怎么知道差不差?我看你就是不想改!”
“沒用的,我是廢物!辈崎_了眼神,像是不耐煩要走的樣子
“你……”
“還有,你憑什么要管我?”他真的轉(zhuǎn)身走了。
“我……”班長愣住了。對。繎{什么呢?就憑自己一廂情愿?憑著自己以前認識他,就強迫他和記憶中的他一模一樣?他不能活在她的記憶里。即使這樣,她仍想讓他振作起來,不管用什么方法?粗谋秤,她的心中升起一種無名之火。
“你站!”她跑到昌面前攔住他,仰頭吼到,像只炸毛的貓:“你總說別人是騙子,其實你自己就是個大騙子!騙自己,騙別人!你從沒對人說過真心話對吧?你也總騙自己很差,對吧?你為什么要當自己憎恨的那種人?你說。 卑嚅L憋紅了臉,推了昌一把。昌往后踉蹌了一小步,然后沉默。
昌沉默了;這沉默不同尋常。
他放任這種久違了的痛苦吞噬著自己。這已經(jīng)到了臨界點,這種感覺就好像在胸口打穿了一個洞,攪擾著他最重要的器官,只留下紊亂的一切,盡管隨著時間的流逝,尚未愈合的傷口邊緣繼續(xù)抽搐著,流淌著鮮血。
“如果你認識原來的我,就會原諒現(xiàn)在的我!毕﹃柧従徛湎,光線緩緩流轉(zhuǎn)。昌緩緩開口道。
“不會原諒。”
昌冷若冰霜的臉上出現(xiàn)了一絲驚訝。
“不會原諒。我不管原來的你是什么樣子,但現(xiàn)在的你,”她踮起腳整了整他的衣領,“看你現(xiàn)在像什么樣子,讓人無法原諒!彼樕系谋砬楦呱钅獪y,看起來,像是微笑著悲傷。
“我認識的昌,決不可以像現(xiàn)在這樣消沉,決不會罵自己是廢物。他應該有他的夢想,應該樂觀、堅強!彼D了頓,“而不應該是現(xiàn)在這幅落魄模樣。”
夢想?
昌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亮光,但很快黯淡了。他垂下眼簾,低下頭,欲言又止的樣子。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,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。他應該察覺到了吧?班長想,他應該記起我了吧?
兩個人最終什么也沒說。但昌落向班長的眼神,從此不再冷若冰霜。
高二下學期班長才知道,昌初中三年其實都在學美術,但當時想考美術的人很少,班主任不支持,同學們也不理解,甚至有人覺得很可笑。
“你不是要考美術嘛,不用學習啦!薄懊佬g生兩三百分都可以上大學了,還寫什么作業(yè)啊!背3S腥藢Σf諸如此類讓他感到很惱火的話,他也曾努力辯解過,可惜沒有用,總有那么幾個人瞧不起他,他便也釋懷了。與此同時,他對美術的信心也逐漸被磨損、消耗,只剩下零星的那么一點。
昌渴望被人認可。這是一個多么簡單的小愿望,卻沒人幫他實現(xiàn)。
“上小學的時候,有一個女孩,和我從小玩到大的女孩。她總是那么支持我。她說她最喜歡看我畫畫!辈f到這里,竟不知不覺微笑起來。班長聽了,光顧著在心里偷笑。“初中我和她分開,從此再也沒有女孩如她。我和她中學離得很遙遠,我們兩個家里人為了我們上學方便,搬了家,換了電話號碼,竟然也忘了交換好嗎,就那樣斷了聯(lián)系,再也找不到她了。”
“如果她就在你身邊呢……”班長小聲地嘟嚷了一句。風很喧囂,昌沒聽見她的嘟嚷。他望著遠處的建筑物,繼續(xù)說著:
“后來我上了高中,終于開設了專門的美術班,美術班里,總算是有志同道合的人了。在那個學校的美術班,我交了一個朋友!辈恢獮楹挝站o了拳頭。遠方的浮云淺淺淡淡,懸空飄蕩,因風而成,又隨風而散。“他是我高中第一個朋友,剛開始畫畫的那一天,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:‘兄弟,畫得不錯啊。’還對我的畫面做了一些指點。”
很久沒有人表揚昌了,而且,比起那些瞧不起人的初中同學,昌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虛偽或者說居高臨下。昌很感動,結交了這樣一個“好兄弟”,與初中的反差如此之大,那段日子,昌就像天天考了第一名一樣開心。他們互相學習互相幫助,朋友一直夸他畫得比他好,還讓昌幫忙改畫,昌也十分受用。昌對他訴說初中的苦悶,他也認真傾聽并表示理解,還幫他罵那些初中同學腦子有問題。
“哪有兩三百分就可以考進大學的,他們不服他們自己試試啊!彼x憤填膺道。昌的自尊心、自信心就這樣建立了起來。初中三年都沒人認可他,終于有個人是他的知己了。
但有一天,昌在洗手間洗手的時候,聽到了他朋友路過門口說話的聲音,本來想像往常一樣突然跳出去甩他一臉水逗樂他,卻聽見了他嘲諷的譏笑:“笑死我啦!那個昌啊,畫的那么爛還自以為很厲害一樣,簡直了。還主動過來改我的畫,改得丑死了。沒見過這么自以為是的人,真把自己當成爸爸了!
昌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他的耳朵。當他的耳朵第二次向他的大腦傳遞這種信息的時候,奔騰的滾燙的血液全部沖上頭頂。他沖出洗手間,拽住他朋友的后衣領,用盡全力往樓梯一甩……
騙子。
全都是騙子。
“接著,我就被學校處分了,記大過,并且勸退。那個學校的往屆美術成績一向很優(yōu)秀,爸媽還想向校長求情,是我提出要轉(zhuǎn)學的!辈j坐在地上,背靠墻,頭垂下去,垂的很低。班長突然好心疼他!胺寝D(zhuǎn)學不可,那種地方,有那種人渣在,多待一天都覺得惡心。然后,我就轉(zhuǎn)來了這里!
她想她理解他,被最信任的人騙了,從此再也沒有最信任,孤零零一個人,心中的風雨來了,也只能關上心靈那扇唯一的窗子。關上了窗子,斷絕的與外界的交往,沒有了飛翔的欲望,連翅膀也會變成累贅吧。
“每到這種時候,我就特別想念那個女孩子。”昌猛地一抬頭,抖了抖他的短發(fā),“她也上高中了吧,不知道她現(xiàn)在在哪。還有,”昌轉(zhuǎn)頭注視著班長,“我告訴你這些,不代表我已經(jīng)相信你了。”他又仰起頭,直直盯著天花板:“我已經(jīng)不相信任何人了。也不怕告訴你,我只是,太久沒人說話了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班長平靜地說,“那你還相信那個女孩嗎,如果她在的話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相信!彼麍远ǖ卣f。
“如果她就在你身邊呢……”班長小聲地嘟嚷了一句。風很喧囂,昌沒聽見她的嘟嚷。遠方的浮云淺淺淡淡,懸空飄蕩,因風而成,又隨風而散。
“答應我,以后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畫畫好好吃飯好好睡覺,不許再有消極的想法啦!卑嚅L伸出小拇指,“好嗎?你根本不差,嘗試著趕上我吧!做個約定吧,誰都不許違背!一起考上好大學!”
昌的視線從遠方的浮云收了回來,定定地看著她伸出來的那個小拇指。
“……好。你也一定!
“一定哦,誰都不許騙人!
夕陽緩緩落下,光線緩緩流轉(zhuǎn)。兩只小拇指勾在一起,沒有什么能夠打破這約定。
轉(zhuǎn)眼便期末了。在班長的鼓勵下,昌的美術成績和學習成績都一點點地進步,最終躋身進入班級前茅。班里的同學也不再排斥他,雖然他還是很冷漠,但總算肯跟別人交往了。
高三一開學,美術班的全體同學就外出集訓,班長和昌在同一個學習班里,他們在別人眼里,是一對模范情侶。然而只有他們知道,他們只是擁有共同秘密和約定的好朋友;蛟S,將來會是情侶吧。
其實昌早就注意到班長了。和她同桌的時候,女孩子的氣質(zhì)總在她身上浮現(xiàn),但看相貌,又完全想不到一塊兒去,而且性格,也是小同大異。也許只是天太藍,想念漫過了地平線。
夜已經(jīng)很深,整個畫室只剩下昌和班長兩個人。學習班所在的郊區(qū)很安靜,夜空下,只剩下鉛筆的沙沙聲。畫完了,兩個人低聲交流一番,互相改改畫。手上的鉛粉從來沒洗干凈過,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顏料味道,昌和班長拖著疲憊的身體,在各自的宿舍下?lián)]手告別。睡上四五個小時,再開始忙碌的重復的一天。
每天如此。離聯(lián)考很近了,學習班的每個人眼中心中只有自己想考的學校,再沒有其他的雜念了。班長很開心又能看到昌為夢想奮斗的樣子,他畫畫時認真的神情,她認為就是世界上最帥的啦。只不過,在這樣的生活模式下,班長對昌,還隱瞞了一件事。
高考結束了。等待分數(shù)的那幾個星期,是所有美術生最煎熬的日子,那些日子,注定寢食不安。同學們一個一個知道了自己的分數(shù)和各大美院、大學的分數(shù)線,有的狂喜,有的失聲痛哭,有的發(fā)呆,更多的則是在討論畢業(yè)后該去哪里玩。
像是為了留下什么懸念一般。班長和昌的分數(shù)最后才出來。兩個人的總分都超出全國最好的美院幾十分,班長全國排名19,昌排名32。
高考的那段日子如同幻境,像是邊學習邊做夢,在夢中也要解出數(shù)學題來。不過總算是畢業(yè)了,緊張的戰(zhàn)斗終于結束,昌的文化成績險些沒過。但那個約定最終還是實現(xiàn)了。他們一起考進了那所全國最好的美院。
開學那天,那是個意外涼爽的夏天,班長和昌拖著行李一起走進校門,準備迎接他們的大學新生活了。走到男生宿舍樓下,班長停了下來,趁昌跑去公告欄看宿舍號的空當,她把一本小小的厚皮筆記本塞進了他的行李。
她還有最后一件事瞞著昌。
看著他跑過來了。他變得陽光之后,真的越發(fā)帥氣了——清爽的飛起來的短劉海,恰到好處的一字眉,厚厚的雙眼皮讓他看起來很慵懶,挺拔的鼻子,像歐洲人一樣狹窄的鼻翼,薄薄的嘴唇,也難怪一路上的新生女孩都在看著他,恨都恨死她了吧,哈哈。班長只顧在心里偷笑。
“我找到我的宿舍號了。要不要我送你去女生宿舍?”
“不用啦,你趕緊上去看看你的宿舍吧,我的行李不重,我自己可以的!彼疵⑿χ疵氏聹I水,“快去吧!
昌還是很遲鈍的小男孩吶:“嗯……好吧,記得聯(lián)系啊!”
“來個擁抱吧!
浮云淺淺淡淡,懸空飄蕩,因風而成,又隨風而散。班長看著昌走上宿舍樓,她沒有走向女生宿舍,又拖著行李,走出校門,揮手攔了一輛的士。
“機場,謝謝。”“好嘞!”
她坐在的士上,把車窗搖下來,風呼啦啦地刮進來,班長終于可以不必拼命微笑,淚水跟著風飄去了。她還有最后一件事瞞著昌。
昌在那邊找到自己的宿舍,想著,要不明天就表白吧。他想著想著微笑起來,是她拯救了他的一切,她也會喜歡我的吧?
他一打開行李,就看到一本精致的厚皮筆記本。封面上寫著她的名字和一句話——“一擊就碎的念頭不是夢想,一擊就碎的人不配擁有夢想。別讓挫折帶走你的微笑和最初的夢想!
“誒她的本子怎么在這,肯定是放錯了。正好有理由去找她咯!”昌隨意翻開本子,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——
是她的日記。她一直不肯給他看的寶貝日記。
“今天轉(zhuǎn)來的那個男生叫昌,我認識他,但他大概沒認出我來。不過我還不確定,得回去確認一下。”
“真的是他!他也有那個菱形的傷疤,絕對沒有認錯?墒恰兞,我差點認不出來,當然,相貌還是沒變,我說的是他整個人變了,變得不對勁了!
“他是那么冷漠,沒人敢正視他的眼睛,沒人能走進他的心,也就沒人知道他的底線,在他旁邊的人,一言一行也得小心翼翼,怕這樣一個沉默的怪物隨時爆發(fā),對,大家都是這樣叫他的,怪物,沉默的怪物!
“他終于和我說話了?吹剿菄烂C的樣子,奔跑的樣子,我像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,拼命使自己相信,他不是機器人,他還有其他的感情。我問他為什么這么激動,他說:“我這輩子,最憎恨的就是騙子!甭牭竭@句話,我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。不過,總要往好處想——他總算跟我說話了!
“他完全不是以前的那個他了,我努力想讓他振作起來,卻是徒勞?膳碌氖牵@段日子我也有些低沉,感覺他整個人就像個黑洞,無限制地吞噬周圍人的正能量。我想念從前的他,可再想念,也只能隔著時間看著他!
“我想我理解他,被最信任的人騙了,從此再也沒有最信任,孤零零一個人,心中的風雨來了,也只能關上心靈那扇唯一的窗子。關上了窗子,斷絕的與外界的交往,沒有了飛翔的欲望,連翅膀也會變成累贅吧!
“哈哈,我真的變了這么多嗎。給他再多暗示他也沒認出我來呢。我總算走進他的心扉了,他這么多疑,能如此信任我真是讓人高興!
“背著太沉重的過去總是走不了太遠,他就是一個被過去所拖累的人。不過他現(xiàn)在似乎在進步,也跟其他人說話了。今天看他畫畫,好像以前我看他畫畫一樣,他沒變,只是把自己藏起來了,我能感覺到,他還是四年前的那個有夢想的男孩!
……
“我和他都拿到北京的錄取通知書了……但我沒告訴他,其實我已經(jīng)拿到外國藝術學院的錄取書了,媽媽讓我出國……可是,好不容易才和他考進一所學校呢。我真的不想出國。到時候,他又認為我是騙子啦,嗚嗚!
“到最后一面,他還是沒認出我來,不過能陪在他身邊,看著他走進他的大學,我就滿足啦。這兩年竟然還能和他待在一塊,已經(jīng)是奇跡了。是時候了,該說再見了,飛機下午就要起飛咯!
“記住啊,一擊就碎的念頭不是夢想,一擊就碎的人不配擁有夢想。別讓挫折帶走你的微笑和最初的夢想。我走了,我不在的時候,你也要好好的!
昌像瘋了一般翻著那些紙頁,啪的一聲合上日記,抱著日記飛奔而下,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跑出校門,無視鳴笛的車流,橫沖直撞地攔了一輛的士。
趕到機場。昌匆忙走進大廳,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來,這么寬闊的機場,就怎么確定能找到她呢?
廣播來回播放著各種航班通知。昌在諾大的大廳轉(zhuǎn)悠,人很多,他突然感到有些孤獨。騙子!又騙我!昌忽然很想哭。
人山人海,總有人要先離開。
一個影子浮現(xiàn)在他前方。是她!班長站在檢票口的隊伍里,高馬尾的極美的側臉,小巧玲瓏的身體與巨大的行李箱不成正比。他一直都忘了告訴她,他很喜歡她扎高馬尾的樣子,比小時候的短發(fā)好看多了。
“喂!騙子!你要去哪里?”昌透過人群喊著。
仿佛知道他會來似的,班長神秘地回眸一笑。狡猾的人,昌在心里笑罵道。她一只手在嘴邊做喇叭狀,透過人群喊道:
“是啦!我騙了你!我不在的時候,你也要好好學習好好畫畫好好吃飯好好睡覺——記得想我!”
“騙子!誰會想你。圩叨噙h走多遠!”昌看著她,進入檢票口,西天的太陽透過機場的玻璃,就像機場里一場盛大的夕陽,她的笑容消失在一片光里。
不知不覺,昌已淚流滿面。
“騙子……我會想你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