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見梔子花(2)
作者:
濮穎 更新:2018-01-17 16:55 字?jǐn)?shù):3572
林蕓能吃苦,很小的時候就常隨父母下地薅草澆水,還要帶小妹。夏天的清早她要趁著露水打桑葉,時常是一蔞桑葉背回來的時候,村里的公雞還沒有打鳴。她哥哥比她大好多,成家早,嫂子不是省油的燈,有事沒事會使喚林蕓。林蕓經(jīng)常背上背著小侄兒,左手?jǐn)v著小妹,右手拎著竹籃給在服裝廠上班的嫂子送飯。林蕓沒有抱怨過一句,她一心只想好好讀書,考上大學(xué)轉(zhuǎn)戶口,吃上皇糧做個城市人,讓哥嫂跟村里人高看她一眼。
林蕓正想著,黃鶯花蝴蝶一樣飄進來:“師傅,你臉色還是不好看!要不請假休息吧,不要硬撐著!
林蕓摸摸臉頰自嘲地說;“黃臉婆,就這色!
黃鶯從辦公桌上拿過一只青皮的橘子放到林蕓的桌上:“嗨嗨,女人不許自怨自艾。你比我還小一歲,倒想趕到我前面老了!”
“謝謝,我不需要!绷质|頭也不抬只管批改學(xué)生的作業(yè)。
“女人一定要多吃水果,我的柜子里有新西蘭直郵的奶粉,你需要的時候課間自己動手,不要見外!秉S鶯說著又飄了出去,留下一陣淡淡的香氣。林蕓望著黃鶯的背影,冷笑了一聲。
林蕓吃水果已經(jīng)吃膩了。她家里的各類時令瓜果都是成箱成箱地堆放在儲物間,以至于一進門就會聞到陣陣果香,經(jīng)年不散。婆婆韓淑珍常常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用塑料袋裝上腐爛變質(zhì)的水果,偷偷扔到離家很遠的垃圾箱里。有時候,她也會叫林蕓帶上一點回娘家。林蕓總是揀一些當(dāng)?shù)夭怀R姷臒釒厝ィn淑珍會乜著眼睛說:“你就帶點蘋果橘子什么的,鄉(xiāng)下人哪里會吃這些洋玩意兒。”林蕓不做聲,回頭再加上一袋蘋果或是橘子。水果都是人家送的,韓淑珍從來不心疼。來送水果的人說的幾乎都是同樣的話:出差或是旅游順便帶回來的,給老領(lǐng)導(dǎo)嘗嘗鮮,小意思不成敬意。
林蕓剛嫁過來的時候只要看見送禮的來就不自在,總是紅著臉溜進房間里。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。后來她摸著了一個規(guī)律,只要婆婆韓淑珍接電話時說:“哎呀,你真是太客氣了,謝謝謝謝。哎呀,你讓我怎么跟老鄔交代。∧氵@不是為難我嗎?”林蕓就知道晚上一定會有人上門送禮。于是林蕓就早早地鉆進房間或是借故出去走一圈,估摸著差不多人走的時候再回來。
林蕓問過鄔強:“這樣好嗎?”鄔強看著林蕓:“你是哪一年出土的文物?”見到林蕓不悅,馬上又正經(jīng)起來:“從古到今哪有辦事求人不送禮的,俗話說得好,伸手不打送禮人,我爸又不是市長書記,他幫人家辦事情也是要求人的,求人就得送禮,你明白了?”林蕓不再吭聲。
小學(xué)部女教師多,林蕓的辦公室也不例外。六張辦公桌清一色的女人。三個女人一臺戲,女人們在一起除了談工作,就是各種八卦。辦公室屬李曉最會談,天南海北古今中外,坊間傳聞名人軼事,她似乎無所不知。李曉喜歡黃鶯,人前人后地夸贊黃鶯這般好那般好,這令林蕓心里很不舒服。這個下午,李曉又開講了。
黃鶯,你身上的香水味道真好聞!什么牌子的?
香奈兒五號
難怪呢!你香水噴在什么地方?腋下?手腕?還是胸口?
黃鶯笑起來:我就在脖子里噴一點點。
你聽說過豪門貴婦怎么噴香水的嗎?人家把香水噴得滿屋都是,然后站在香水下沐浴,讓全身浸滿香水的味道,那才叫奢侈。
林蕓發(fā)話了:你們能不能脫俗一點?一天到晚就是東家長李家短的。趁年輕還是應(yīng)該多讀書多學(xué)習(xí),提升自身素養(yǎng)我看比什么香水時裝都時尚。
黃鶯和李曉互相使了個眼色。李曉不再說話,黃鶯開口了:黨員就是黨員,領(lǐng)導(dǎo)就是領(lǐng)導(dǎo),思想境界跟我們老百姓就是不一樣!林組長,什么時候借幾本書給我看看?讓我也提升提升?林蕓沒搭腔,垂著眼皮看手機。
第二天早上,黃鶯真的湊到了林蕓的面前:“哎,師傅。昨天跟你說借書的事是真心的。你有什么好書借我?guī)妆究纯。”林蕓抬頭深深地看黃鶯一眼,若有所思地說了一聲:“好!
晚上回到家,林蕓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書柜里找書。她決意要找?guī)妆军S鶯看不懂抑或是根本不感興趣的書,最好是古文版線裝書,其實這書柜里的書就像水果一樣絕大多數(shù)都是別人作為禮物送給鄔千舟的。給鄔家送禮的人太多了,尤其是到四時八節(jié)。送的禮物也是琳瑯滿目,雅俗不一。高檔煙酒,名人字畫,甚至是魚蝦蟹鱉。鄔千舟非?犊貙⑦@些書都交代給了林蕓:“年輕人就是要多讀書。”
林蕓不辭辛勞地找書,她翻來覆去,反反復(fù)復(fù),弄出滿頭大汗,終于找出她自認(rèn)為滿意的幾本書來。然后走到辦公桌前,從抽屜里拿出一只黑色的簽名筆,打開書的扉頁注上購買的時間地點。她先寫了一本:林蕓于某年某月購于盂城書店,寫完后她有點后悔,盂城書店是本地的書店,就怕沒有這類的書籍賣,若是黃鶯有心去了解一下,自已就得漏餡。林蕓一邊懊悔自己的粗心一邊打開電腦,在百度里認(rèn)真搜索了一番,確定無誤后,她在另外的幾本書上分別標(biāo)注了林蕓購于北京王府井書店,南京先鋒書店,杭州楓林晚書店的字樣。寫完這些,她將簽上購于盂城書店的那本書又放回了書柜里邊。做完這一切,林蕓長長地舒了口氣,滿足地伸了伸腰便開始到梳妝柜里找香水。
林蕓的梳妝柜里有好幾瓶香水,當(dāng)然也是別人送的禮物。香水的瓶子形狀各異,顏色也各各不同。林蕓從來沒有碰過它們,她沒有噴香水的習(xí)慣,更何況公公鄔千舟作為家庭紀(jì)律之一“低調(diào)做人”也交代過。林蕓第一次好奇地拿起香水瓶,仔細(xì)地看起來。她不太看得懂瓶子上的外文,更不知道這些香水檔次的高低,于是她把鄔強叫來甄別。鄔強看著這些花花綠綠高高矮矮的玻璃瓶搔了搔頭,表示自己也不知道。忽然他一拍大腿:“有了。這個紅瓶的是新華書店的李經(jīng)理送的,檔次不會低。這綠瓶是城鎮(zhèn)印刷廠的總賬會計送來的,也差不了。那瓶紫色的是某人為了解決非戶口所在地孩子入學(xué)問題時送的,這瓶白色的是教育局打字員小顧解決了長期合同工編制,送給我媽的小意思……”鄔強按著解決事情的大小性質(zhì)來確定香水的檔次高低的方法讓林蕓覺得有一定的道理。同時也驚訝鄔強在這一點上記憶特別好。鄔強很得意:“什么人送什么東西一定要有數(shù),弄錯了不好跟人家交代,這也是學(xué)問,你不懂!蹦┝擞謫柫质|:“怎么?你想破壞爸爸交代的紀(jì)律?”林蕓詭秘一笑。
第二天一早,林蕓就揣著四本書來到學(xué)校。她把書整整齊齊地放在黃鶯的桌上,辦公室頓時溢滿了香水的氣息。黃鶯有點詫異地打開其中一本,一股她從來沒有聞過的香水的氣息立即鉆了進她的鼻腔,她立刻把書靠近鼻子又仔細(xì)地聞了聞。黃鶯隨即又打開了第二本,第三本,第四本。果然各種不同又陌生的香水氣息。但是有一點黃鶯是肯定的,這些絕對不是普通的香水,是國際大牌。黃鶯像似覺察到了什么,她猛然一轉(zhuǎn)身去看身后的林蕓,正巧碰上林蕓也拿眼斜看著她,目光里充滿了得意與譏諷。黃鶯一下子全明白了,她立即把書合上款款走到林蕓的面前:“林老師,您是高人。您的書跟您一樣也很高深。我們這樣的普通人根本看不懂。謝了!
林蕓傲慢地伸出手,緩緩接過黃鶯手中的書,嘴角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。
課間的時候,林蕓的二舅打電話來,告訴她母親來了,叫她去吃飯。林蕓答應(yīng)了一聲,掛了電話。林蕓的二舅在財政局工作,林蕓與鄔強的婚事就是他搓成的。他不僅是鄔家的舅丈人,也是大媒人。林蕓怪她二舅,也怨她的母親。要不是他們嫌棄王雙林家寒,羞辱來提親的王母,王雙林不會賭氣跑到深圳,也不會被騙去跑傳銷。
中午的時候,林蕓去了她二舅家,二舅母燒的葵花大斬肉還是那么誘人。在鄔家,林蕓是吃不到的。婆婆韓素珍不做大葷,以魚蝦蔬菜為主,少油缺鹽,謂之健康飲食。吃飯的檔口,林蕓的舅媽從外面抱來鄰居家半歲大的嬰孩,一邊逗笑一邊說;“只愁養(yǎng),不愁長。還記得他媽媽出門的,一晃孩子都這么大了。小蕓,你要加緊了!”,林蕓聽了臉色大變,剛到嘴的斬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。林蕓的母親朝弟媳狠狠地使了個眼色。她舅媽才意識到不對,扭動著肥碩的屁股抱著孩子出去了。
林蕓懷過孩子,在她剛結(jié)婚的那年。鄔家的婚禮辦得很氣派,在不大的盂州城里引起過不小的轟動。也曾讓林蕓在心理上獲得了極大的滿足,以至于她暫時忘記了王雙林留在她心底的那一抹傷痛。
鄔千舟做什么事都留有后手,包括調(diào)林蕓進城,定婚后的林蕓依舊在在鄉(xiāng)村小學(xué)教書。鄔千舟把兒子的婚期定在六月中旬,這樣林蕓婚假連著暑假,暑假一過,便借著雙選的名義順理成章地進了市屬實驗小學(xué)。
教師節(jié)那天的早上,林蕓涮牙時一陣惡心,她突然想起自己歷來周期很準(zhǔn)的例假已經(jīng)過了好多天,林蕓知道自己八成是懷孕了,她既緊張又興奮,但還是沉住了氣。晚上下班的時候她從藥店買了一張早早孕的試紙,晚飯碗一丟開便急匆匆地進了房間關(guān)上房門。當(dāng)林蕓看到試紙上漸漸顯影出兩道顏色鮮紅的杠杠時,她的聲音有點顫抖;“鄔強,我懷孕了”。鄔強從床上跳下,沖進衛(wèi)生間,抱起林蕓:哇!我要升級了!”。林蕓有點嬌嗔地白了丈夫一眼:“放穩(wěn)重一點,先不要聲張,明天我去婦幼保健所找我的同學(xué)再確認(rèn)一下,家庭用試紙不一定百分之百的準(zhǔn)確。”
當(dāng)鄔強將婦幼保健所的尿檢化驗單遞給父母的時候,臉上漾滿將為人父的喜悅。鄔千舟盯著尿TT一欄邊上的紅色加號,卻慢慢地皺起了眉頭,當(dāng)天晚上鄔千舟就主持召開了家庭會議。